贋作 ‧ 盛開的櫻花林下

標籤：夢途

　　每當櫻花盛開，人們就拎著酒吃著糯米團子漫步於櫻花林下，沉醉於無限春光之中，讚歎其為人間勝景。其實這不過是個虛妄的假像。為什麼這樣說呢？世人聚集至櫻花林下，酒醉嘔吐喧鬧之情狀乃是十九世紀之後的事。古時候，只有人感到櫻花林下的恐怖，並無人歎其勝景般的美妙。現今，一談起櫻花林下，世人即刻聯想到人頭攢動、飲酒喧嘩的熱鬧場景，然而，櫻花林下若是看不見人影的話，其實是極其恐怖的。這並非個人的妄說。能樂裡就講述了一位母親因尋不到被人販子拐走的愛子發了瘋，後來走進盛開的櫻花林，在一望無際的花海中追逐著自己孩子的幻影而最終死去並長眠於花下的故事。因此，倘若櫻花林下見不到人影，那可真是恐怖之極。過去，要翻越鈴鹿嶺就得穿過一片櫻花林。花沒開時還不打緊，可只要到了花季，路人便會在櫻花林下陷入狂亂。於是，大家都撒開腿朝無花的綠樹、枯樹方向猛跑。但這時一個人還好，猛跑一陣穿過花下到了安全的樹旁就可以喘口氣定定神，而兩個人以上時事情就麻煩了。因為人的腳力有快有慢，落在後面的人會大叫：「喂——等等我！」其時，二人皆已神志恍惚，跑在前面的甩開朋友只顧自己向前奔命。所以，穿過鈴鹿嶺的櫻花林後，二人也就由朋友變成了仇敵，彼此不再信任對方。於是，人們不再穿越櫻花林，寧願繞道走別的山路。漸漸地，櫻花林遠離了人來人往的旅道，再也見不到行人的蹤跡，而被包圍在群山的靜寂之中。

　　少女蜷縮著身子，顫抖著瑟縮在床的正中央，彷彿命在旦夕的蟲子般。心臟噗通噗通顫慄著、閃爍著無法命名的情感。少女大口的喘著氣，喉頭乾渴的聲音溢滿房間。從放下書本的那一刻起，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完全忘了要呼吸，這遲來的反應伴隨著故事的餘韻……漸漸的、某種東西正一點一滴的侵蝕掉少女的理智。

　　少女閱讀過一篇小說，內容是描寫一個病了的男人。男人住在繁華的大都市裡，擁有一份直得誇耀的工作，衣食無虞。真要說其特別之處，可能就是住在合租屋裡。男人是能夠負擔一間房子的租金的、甚至買下一棟都沒有問題，但是他卻選擇了花費少很多的合租屋。男人對同居的人並不是都很熟悉，也或許就是因為不熟悉所以才能和睦的相處。不過分干擾也不過分自私，男人一直就是這樣平淡的活著。然而他為了自己所作的選擇、只考量自己而為的決定總是被他人再三感謝；明明每次這些作為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到頭來卻總被誤認為是為了他人利益而作出的犧牲或行動。這樣看似平凡無奇的男人漸漸的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而自己的一切所為究竟是為何他也無力再去思索，男人彷彿墜入了不見底的漩渦，但自己毫不知情。

　　少女對於書中存在的這個男人抱持著高度的讚賞，單純的覺得能讓人感受到被關懷的利己行為是件很美好的事，她自己也有意無意的做著與書中男人一般的舉動，一種看似為他人行動的詐欺行為，並且有意無意的玩弄著別人，卻又默默的刺傷了自己。整篇小說看完，少女感到胸中一陣暖流在躁動，或許這就是產生共鳴吧，少女如此認定。儘管書中那男人最終走向自我毀滅一途。

　　櫻花樹下，少女癡癡的朝天空望去，然而視線中除了開遍了的櫻花，還是櫻花。少女從那天天亮起，就踏上了尋找櫻花樹林的旅途，帶著那本逝去友人所留下的小說。當她翻過山嶺來到櫻花樹林時，正巧是花開的季節，滿山的櫻花呈現在她的眼前，而她的疲憊、喜樂與哀愁恍若被這片花林給吸走般，不復存在亦無處可尋。少女來到樹林的正中央，悄悄的坐了下來，任由櫻花花瓣駐足她的頭上與肩上。目光所及落英繽紛，也聽不到鳥鳴與人聲，萬籟俱寂中若不是花瓣片片飄落，或許真會讓人以為是時間靜止在此刻。少女捧起了帶來的小說，想起了故友。那位友人最愛的故事也是發生在這樣的場景吧。少女硬是擠出這樣一個想法，猶如不生出這樣個想法，自己的腦海也會被這片櫻花給淹沒一般。

　　好像有什麼東西出現在樹的後面，覺察到這個事實的少女站起了身，原本停在少女身上的花瓣朝地上落去，隱沒在更多的花瓣中。前方的樹後，一個熟悉的臉孔探了出來。「唷，你，來了啊，還帶著我的書呢。」少女的腦中有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但是她無暇去注意到那些。眼前和她說話的正是她手中那本書的主人。「盛開櫻花的林下、盛開的櫻花、盛開的妳，何等美麗啊！」少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眼淚是什麼樣的情感呢？不是欣喜，貌似也不是悲傷。這櫻花林間凜冽的風摩娑著少女的臉頰，並挾帶著更多的花瓣壓向她，更多的花瓣襲來，而少女眼中是滿滿的恐懼，如鮮血般怵目驚心的花啊。她跪坐在地，書也散落一方，在她眼中，幾滴血飛濺到書上，嚇得少女急忙將書頁闔上並緊緊的揣在懷裡。頭頂上無邊無際的櫻花依舊繁茂的似乎沒有一片花瓣掉落。少女朝眼前的樹茫茫然的走去，想伸手觸碰眼前的友人，視線卻模糊了起來。淚水與花瓣混濁了她的視野，再向前幾步，少女忽地眼前一片紅。那是櫻花呢還是血呢？然而踏出的步伐並未收回，依舊筆直的前近。

　　關於那盛開的櫻花林下的祕密，如今仍無人知曉。或許，那就是孤獨。少女也不必再害怕孤獨，因為她自己本身就是孤獨。頭上是漫天的櫻花，櫻花下是張滿無限靜謐的虛空。花瓣撲簌簌的飄落著。只有這些，再也沒有任何祕密了。

　　少女胸中湧出一團熱暖暖的東西，在花和冰涼的虛空包圍下，她倏地明白了，那原來是自己胸中的悲傷攙和著孤寂，並不是那躁動的共鳴。她停下了腳步，在這一片紅之中她不會再去追逐什麼了。少女的手再度伸向前方的友人，在指間碰觸到的那一剎那，友人的形體消失了，幻化作無數的櫻花落在少女手上。她試圖揉了揉被落英和淚水糊掉的雙眼，就在此時此刻，少女的身體也消失了。剩下的，惟有漫天飄舞的落花和縈繞在四周冷寂的虛空。還有那本，盛開櫻花的林下。